时间:2021/8/6来源:本站原创作者:佚名

下乡(组诗)

·龚学敏·

在芦村

地块越来越小,村民的想法越来越多

秧子,红苕,油菜,小麦,豆角

已经学坏

旧时可以让村民安心的它们

现在,我一眼望去

便看见那么多的农药,膨胀剂

和人心的不足。

院落里遍布的鸭叫声,像一棵棵青葱

插在村子老迈的空壳上。

大多的路已经硬化,田坎在雨中

依旧滑滑地趴在田里

像是唯一敏感的神经

抱住那些姓氏不一的地块,田间

从不说硬话

谁也不得罪。

村口的麻将室,像是水泥的车厢

一茬茬地上下乘客

车至年关,打麻将的麻客,换成了

天南地北觅食回来的麻雀。

在芦村,麻将是最重的力气活

村子里的人越来越少

麻将像是贴在村口治病的

膏药

一是聚人气

二是把一个个的日子搓出声响来

让出门的人

能听出老家动静,治他们

身在远处的心病。

雨说下就下,山沟里的村子

终于把自己长成一道疤痕

和机耕道连在一起

像是树上的核桃,心好,看着绿

只是我用手一砸

手就黑了。

插?秧

想着让大地的羽毛更加丰满。

插秧的人一弯腰,众多植物的翅膀

应该在秧田的镜面

被农业的经验放大

载着大地开始飞翔。

荒芜的田越来越多,像是飞翔

与飞翔之间长出的癣。可惜。

插秧机钢铁的腰,用柴油的烟

喘气

我是一棵晒蔫的病秧

被农药,化肥,除草剂捆成农村人

从书中

一眼就能识出的错别字。

大地被像我这样越来越多的错别字

写得感冒

秧苗们的羽毛虚假,甚至塑料样

屏住呼吸

让大地抬不起头来。

世态炎凉,米粒从秧苗开始让步

直到我分不清五谷

直到超市成为人们欲望喧嚣的田地

直到粮食被盒装,被塑封,

直到插秧的动作被印成商标

用于商业。

民?宿

穿着乡村外套的民居,用玻璃

把蛙鸣隔在小学课本里。

说假话的木地板,矜持

在我出门后,忍不住地伸懒腰

吐甲醛。

拼凑来的柱,檐,梁,门,窗

让我想起湖广填四川

这些木件的移民,在科技的指挥下

把合唱练习得像真的一样。

我在缝补一些定制的长短句

历史中散步的人,被我灌醉

灯光下一晒

多少有些诗意即可

厨师再一翻炒

便给假装情调着的男女佐酒

助兴。

蒲扇作为原生态的艺术品

挂在墙纸的壁上

扇也不是,不扇也不是,因为

炎凉已和我们的内心无关。

在石村

薰衣草走在路上,山坡紫色的叫鸣

是从未有过的整齐

树脂的公鸡用施过除草剂的钟点

边模仿精致主义的

茶寮,边模仿古风

纳凉

玩具的枪瞄准路上的汽车,它们是

农田资本过后

新衍生的猎物。

三角梅的印刷机在行人的路上

复印出红色,像是裸露的心脏

走在身体欲望的前面。

照相机把规划图拍成游人的背景

一边画饼,一边充饥

直到所有的饼都成为饥饿本身

而且,每一条路

都是经济。

在石村

人造的景点像是新写的聊斋

给艳遇搭玻璃房,建钢架屋,唯独

少了异史氏

曰也不是,不曰也不是。

作者简介

→龚学敏,年生于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九寨沟县。年开始发表诗作。年春天,沿中央红军长征路线从江西瑞金到陕西延安进行实地考察并创作长诗《长征》。已出版诗集《九寨蓝》《紫禁城》《纸葵》等。《星星》诗刊主编,四川省作家协会副主席。

昔格达驻村记(组诗)

·王子俊·

和画家梁赶在暮色之前

画家梁熟练递上烟,招呼我一起看山。

他让我顺着画板

朝远处看。

事实上,我的目及处只停在满目草黄,

和山上

剩留的几棵云南松。苍老,稀疏。

而梁的画板,则群山葱茏,

他正画着曾经的雄鹿,和曾经的漫山松涛。

这是昔格达常见的暮色之景,

万物明净,生活平静。

梁即将抓出的被涂抹的星空,肯定也了不起,肯定也和

我理解的山性完全不一样。

……仿佛冒岀一点火花,整个世界就必得明亮。

一个木匠的葬礼

第七天,一个曾经的木匠,

领到了盒饭。

……二十年前,他打好的最后一副马鞍,

还展览在村博物馆。

马鞍下,我总觉得有一匹驯服的野马,

在挣扎、嘶叫。

我跟随人群,一大晚上,

抬他上了后山。

我出门慢些,

是因为仓促写下

这不过是一匹野马回到了它应该回的营地。

小山坡

沾亲带故的都先下山了。

我站一旁,守着最后三人,用最快的时间

烧干净木匠穿过的衣服,

睡过的被子。用铁锹铲土埋完坑,固定好

石块。

……干完活,他们便飞一样,头也不回

朝山下小跑。

……沾了泥浆的墓碑,

像他打湿的裤脚。雨水一到,很快就会

野草苍茂。

我是个唯物论者,刚写下,一种安静,

月色开始了松动。

就突然被鬼打了脚一样,也仓皇地

噼噼啪啪

朝山坡下一路小跑了起来。

在昔格达,两画师正在作画

有人仓皇而不确定,

就有人会从村委会前的画板上

认岀幸福。

你即将骑在现实的马匹之上。魔幻、庞杂,

却又理所当然。

在昔格达,有人亲口告诉我,

露珠终于等到了蜜蜂的螯针。

问老者有关树龄的问题

两个老者蹲在树荫里,抽叶子烟。

他们无法正确

回答我有关树龄的提问。

最老的一棵红椿和一棵榕树,

亭亭如盖,自动修正着

相互间舒展的距离,

不然,天空根本容不下它们低悬的树冠。

茂盛的牛蒡长了记性,它们主动避开

那些干巴的

牛粪,像有些事由不得我们来作决定。

……百米之外,正开的观赏葵花,

像地上刚刚打好的

几块补丁,再大的树荫也不可能遮盖到它们。

上午的昔格达,遇一群无人看管的马

事情不能光看表面。这群马

在昔格达后山,

安静地吃着去年的黄草。

它们越朝山顶走去,影子就会越延伸。

不必担心它们……日落之后

回到马厩的马群,气质迷人,仿佛找回了自身的魅力。

为之效命,像蜂鸟一样写作

像赖特,或王维一样的写作?绝无可能!

赖特有随手可触的

明尼苏达州的蝴蝶。而王维

有松涧照,或鹿柴可供模仿。

……算了吧,

我沮丧地面朝这秃顶一样的群山。

或者说……我最终惊讶于昔格达春天种下的这大片

非洲菊,

算是意外之喜,

起伏间,像蜂鸟一样写作……已然足够详尽。

5月4日,昔格达,

我给驻村时间按下了停止键。

第十首诗,像送货人,终于表明了身份。

注:昔格达村,本意稀泥巴疙瘩,位于四川攀枝花红格镇,全国文明村镇。

作者简介

→王子俊,诗歌、小说散见于《人民文学》《诗歌月刊》《星星》《诗潮》《草堂》《延河》等,现居四川攀枝花。

大地上的事(组诗)

·鲁?娟·

声?音

我不确定它出自哪里——

露珠滴落树梢或者小兽拱过泥土

麦浪随风起伏或者泉水流经石子

飞鸟展开翅膀或者花朵瞬间绽放

我不确定那些音色里

是否有蕨芨般圆润的纹路

或者星空般经典的谜

甚至不确定我是否真的听到了它们

有时遥远,有时很近

但它一定在,一直就在某处

以至于我无意间顺着这声音找到了你

土?地

这些年,以为走得足够远

远远把他们甩在了后面

差点忘记来自你——

一粒微尘,一滴水珠

我是你任意的部分

或者你任意成我的部分

他们赞美你时赞美了我

他们诅咒你时也诅咒了我

噢!亲爱的伙伴

原来我们从来息息相关

只是我早应该盘算

如何学会像你自始至终

从不理睬厄运

嘴角永远别着棕褐色的微笑

手?链

她戴着这亮闪闪的,

走过小镇,

集市上族人的目光

走过灌木丛,淙淙的小溪

走过一场雨水,

男人和女人的对话

如果不是在这棵白杨树下

抑制不住地想一个人

她不会发现它闪现着

与远方相同幽蓝的光泽

旅?行

所有的波浪都有来由,

一圈圈荡漾的水波

绸缎般起伏的麦浪

它们一定听见了什么

所有的夜晚都有它的乐师,

作为小提琴手的蛐蛐

和作为歌手的夜莺

它们一定听见了什么

而我确实也听见了一些什么

有支乐章敲着我的骨头

我无法停

它怂恿我一直往前走

姑娘们

她们轻易带来明晃晃的夏天

所到之处,

一丛绿爬上一丛绿

一寸新鲜追上另一寸新鲜

从林间到河岸

从玉米地到打麦场

她们没有任何来由的大笑

婀娜的腰身左右摇摆

河水一次比一次涨潮

鸟鸣一阵高过一阵

害羞的少年因此拐早了弯

她们依然一遍遍大笑

没有来由,停不下来

与好脾气的秋天撞个满怀

一不小心,露出三三两两的花头巾。

作者简介

→鲁娟,年出生于四川大凉山,年获第十一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年获第九届四川文学奖特别奖。出版诗集《五月的蓝》《好时光》。

故乡南太行(组诗)

·杨献平·

失去父亲的夜晚

上面是牡丹,下面

两只鸳鸯,再下面有一张毛毡

再再下面是木板

木板下面是空,是水泥封闭的另一种

应当是二〇〇七年,我和父亲

在春夜里,并排睡在这张木床上

他叹息,但不打鼾

我几次惊醒,听到他在叫疼

我想父亲一生够苦的了

他的身体让我想起时间和它的博物馆

他叫疼,使得世界上所有的春夜都锈迹斑斑

故?乡

那个被我逃离的,青山依旧

人都变了。剩下的,只是冬日墙根下的白须和皱纹

春天的梧桐花

孩子们已经厌弃了它们的甜

夜间的萤火虫也少了,星辰尚还可见

多年来,我像个游人一样回到

父母的石头房子里

旧年的一切,水瓮和玉米、麦子

谷子、黄豆……都成了偏僻的事物

尽管人人还吃,但它们已经不如出去打工

带回一沓人民币更重要了

有人不断死去,年轻的和老的

我至今还在外面,每一次回去之后

在村里,很多人我不认识了

很多的新鲜事,我总是善于聆听

又很快忘掉。然后坐在异乡的桌子前

蓦然觉得,那一直闪烁在我心里的远方

其实是出生地,埋有自己胞衣的村庄

新旧更替的村庄

第一是外扩,旧的舍不得拆

或者留个念想。虽然有了机车

新的村庄也没能走远,东边的山坡

西边的麦地,公路边上

楼房半边,招徕风雨,雪花的过客

安置儿孙和他们的新媳妇

新与旧,两张面孔,一个在光阴中古木参天

一个在新时代耍尽花样

门前宽敞,汽车,拖拉机

摩托车,外面的人,路过的旅游大巴

陌生的好奇目光

每次我都在冬天蹲在荒草的山坡上

看公路上的南来北往,孩子们早已生疏

不多的熟人,都老得缩了肩膀

而我们同在的村庄,月亮照耀的幽秘

寂静之外,轰响的世界

沿着奇峰峻岭,传达着人类于此时此刻的苦难与梦想

老?村

老房子只剩荒草,和它们故去主人的音容笑貌

荒草以外蛛网横行。青天以下

多的是黑乌鸦、小蝌蚪和白麻雀

拱门下面人迹归零,黑漆作古

时间在此有黄泥墙皮作证

隐约可见人类的小心眼、大悲喜

那些年我曾在左边房里,祖父前半生

好像一杆旱烟。他讲的故事草中有蛇

井里边,一个属狐狸的美女

总在夜里与红尘交合。左边的房子里住着一位老奶奶

她寡居,会说评书。再一座房子

主人还在,只是脑溢血。还有一座房子至今空着

我也曾在屋檐下,看天空明灭

让蚂蚁在脚尖极乐。春天的梧桐花屁股最甜

夏夜,虫子的便溺时常落在碗里

奶奶那时还是一个半老妇女。有一些白天

我进门出门,蓦然看到自己的祖先

在墙壁上,手牵麻绳,肩扛石碑和灵魂

作者简介

→杨献平,河北沙河人,年生。作品见于《天涯》《中国作家》《人民文学》《大家》《北京文学》《山花》《诗刊》等刊。曾获全国第三届冰心散文奖单篇作品奖、首届三毛散文奖一等奖等数十项。已出版的主要作品有长篇文本《梦想的边疆——隋唐五代丝绸之路》,长篇小说《匈奴帝国》,散文集《沙漠里的细水微光》《生死故乡》等,诗集《命中》等。现居成都。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任职于四川省作协四川文学杂志社。

麻?雀(组诗)

·刘?强·

野?花

常去的地方野花还在

离路并不太远

每次踩倒的野草

下次去的时候又站了起来

在野花旁边,在野花面前

想到的并不是野花。或者什么也没想到

只是想

只是朝野花生长的那个地方

张望

野桃花

我把春天接回家

接回的是几枝桃花

我把春风接回家

春雨接回家

接回的是几枝桃花

我想要偏僻的春天

想要野桃花

老坪坝,东塔村

牛踩石,望乡台

我闯进了那么多没去过

没听说过的地方

他们的生死我一点不知道

他们的生死

不是用来为我知道的

我找我的野桃花

麻?雀

他说他认识麻雀,知道麻雀的样子

和叫声。他还说,麻雀不是喜鹊

更不是孔雀。当时,我把一只麻雀

关在笼子里,放在他面前

后来,我打开笼子,麻雀飞走了

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我突然觉得

我们很久没见面了。也许是冬天的缘故

麻雀不常出来,我们的冷又不一样

再访楠木园

半山坡舒缓的寂静放大了我的空虚

那里的每一片树叶都有头有脸

因为破败而破败了的寺庙有人来过

闭上眼睛的油灯漫无目的地摇曳自己的命运

通过接近,通过进来

通过停留,通过类似的惆怅

我把过于轻浮的空虚一次次细读成

牛羊鸡犬和它的主人

在有人烟的白云深处,这种暂时的流淌

比它本身的安详形象多了,生动多了

连死亡已久的人,也帮我说话

是的。事物本身的意义,并没有超出

我的想象。我的声音大了许多

我的日子在我的声音里

点头,摇头。摊开双手

河上的索桥或长留之地

说不明白河上的索桥。索桥对面的泥石路

路向上延伸

你的森林,瓦房

说不明白一年半载无人过问的生活

你的沉默烟雨,鸡鸣狗吠

树叶中那些矿藏的成分

没有终极意义的野花开了又开

河水长流。怀中的石头日渐明丽、细小

你播下的种子连夜生长

迎来风雨、阳光、蜂蝶

以为到头了。丛林被白雪覆盖

你被柴火燃烧。啊

活着就是内心

我用身外的月光,朗照你界限一点也不分明的

贫穷与富足

我用烟酒与你交谈

睡了,醒了,累了,坐下来眺望

这就是你的春夏秋冬

完全是一头豹子,一棵柳树

寒冬之美

去青冈林的路上

枯黄的杂草,在独自承担寒冬之美

泥土演变的灰尘,还给它增添一层

遮掩表情的面纱

我看不见海洋那么大的美

那么汹涌,让捕获美的船只

摇摇摆摆,葬身美的怀抱

我的内心只映照这些小路,这些枯黄的杂草

这些面纱一样的灰尘

当然也有你足够藏身的小屋

和大得你再也不愿寻觅的大山

你的责任简单到一顿被邀请的晚饭

如果黑夜足够长,我会梦到冰花,雪花

去照耀枯黄的光华

作者简介

→刘强,四川江油人。有作品刊发于《诗刊》《人民文学》《星星》《诗歌月刊》《滇池》《西部》《绿风》《四川文学》及一些诗歌选本。出版诗集《没有雷声和闪电》。

活路是自己的(组诗)

·李?敢·

腐?木

我的胸腔,有压抑不住的忧伤

像河底淤泥

淤泥埋着细沙子

生活太潮湿了。把被子放在太阳底下晾晒啊

剪一枝灯盏花插瓶。等傍晚时分

我听天上的滚雷声。听风声。听雨声

泥鳅在淤泥中潜行。

小时候,一根细草坚韧穿连着一尾尾死泥鳅

蝉鸣声声,枷锁着一家院门,和又一家院门

水泥路修筑在乡坝头

一条黑狗走

一条黄狗走

一截木头掉光了叶子,拖一把树根躺倒在垄沟底

树皮脱落。他在去年

躺倒在垄沟底,他在今年躺倒在垄沟底

活路是自己的

我扛着锄头去田里干活路,

因为有亲人在身后望着我。

因为亲人在身后看着我,

我从未去田里干过活路。

鸟?巢

风吹着石头,在我的园林滚荡

他们躲开了树木。石头和树木,他们是亲戚关系

树木不阻挡石头,石头不擦伤树皮

鸟儿是我林木的朋友。他们是捣蛋鬼

他们的肠胃中藏着草籽,和远处山野莫名树木的种子

长风阵阵,呼啦呼啦,棚屋在林中和我摇摇晃晃

我的林木,一直站在一个地方

枝杈上的鸟巢。在枝杈上,永不脱落

我知道永逝降临并不悲伤

我说明天回家,天不见亮深黑着……

但其实已经是在明天了。

我的意识,仍在今天(昨天)彳亍着。

我在证明自己有两只脚?

一只脚在永逝的夕光中飞踹着,

一只脚已经踏进了明天的水流。

我的今天哪儿去了?

活着,我已经是一个没有今天的人。

昨天,在乡村集市逛荡,

遇到了旧时光,一个吆喝着卖桑葚的人。

他将是一个乌黑的人。

背着背篓走在田坎上,

于立夏日,在桑树的浓荫下唱着一支浑朴的童谣

后来。后来,人就老了。

守在桑树的浓荫下

望着寻着,一个人在老坟园摘吃着黑紫色的桑葚。

老倌子需要摇曳的夕光,在明天的田野……

赤着身体,

扛着锄头,

慢行在弯横倒拐的田坎上。

作者简介

→李敢,本名李运松,生于20世纪60年代,现居四川都江堰市。著有诗集《沉哀书》。

彝村论语(组诗)

·阿炉·芦根·

烟火朝天

村庄很轻

炊烟将它提向山顶

炊烟

提不动自己那截劈柴。

烟火朝天

人间火事逃不脱天空的慈悲。

村庄的天空

黑时比谁都黑,蓝时

比谁都蓝,从不挑剔我们

供奉的烟。

即便是做饭的烟

火灾的烟

即便是

焚尸火葬的烟,像愤怒的粗绳

不断往上提

村庄婴儿

抽缩着木质屋檐的破翅膀

在孵化。正在撤离返回黄土的墙

仍被张开生育的裂口。风做的婴儿

来回打探出生的消息,铁了心

将落地当终点。

我这一生过得恍惚啊!

用弥留的时间活到今天。

村庄!成片的婴儿之声

嘤嘤嗡嗡,如飞舞的蝇群,我知道

我那声也在其中,嘴边干燥的乳痕狼藉着思念。

婴孩!乌云自天边赶来。你们的母亲

背着清水回来了。

上天垂下淅淅沥沥的绳。

路遇我的村庄

我问他自哪里来?

他举起椽子

指给我看一个村庄

小时候自高处加以久久凝视

村庄就会微微移动

很多人都没有玩过

这个游戏

我首先发现村庄里面

还住着别人,他大于村庄

村民、锄具

牲口、耕地和井水

加起来仍不是

百分之百的他。现在

一瘸一拐的柱子和檩子

向我走来

我知道他临痊愈

只差三步了

只差两步,一步……

村庄自述

我曾脱衣赤裸,盛迎你们

以及你们的它们。

我留一片潮湿供你们打穿。

你们离开至今的时间,正好够我将植物穿成正装

正好在滑动的山包下扣死那眼井。

我还记得村东和村南各有一井,值守

饥渴的隘口。你们用轱辘

修剪着直立生长的水,将长长的拳头

伸进水心,听到

“咚”一声笑。而我自己那个叫村庄的身体

也将从这“咚”的部位开始苏醒。

当我的苏醒遍及山岗和流溪、飞云和尘埃,你们

荷锄而归呀!你们从家中撤离之后

去了哪里?半完成的巢立在树上像个王啊

指挥着喙,搜集你们

留下的纤维和毛发,去填暖王的巢。

作者简介

→阿炉·芦根,彝族,四川人,有诗发表于《诗刊》《星星》等刊。

乡居生活(组诗)

·侯存丰·

乡?下

看见母亲在院子的角落里扒拉了很久,

我问,找什么啊。

母亲嗯了一声,站在那里,摆出一副迷惘的表情。

“明明放在这儿的”

我瞬间明白了。早晨起来的时候,

我见门后放着尿桶,就提到屋后去了。

“在屋后厕所里”

母亲责怪地走了出去。

一会儿,见提着两个尿桶就要进屋,

“我的放外面吧”

母亲迟疑了一下,但还是照做了。

虽然只是晚上八点多钟,

农村已经沉寂下来。

我坐在廊檐下望着夜空。

还是和孩时的感觉一样,

北斗七星要浓亮些。

母亲出来催了两次,每次都欲言又止。

我看在眼里。母亲变得畏惧起儿子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那荆条从儿时伸过来,

途中被什么挡了一下,突然停滞不前。

“不会挨打了。”我站起身,

绕着院子小跑一圈,便提着尿桶往屋走

“再也不用恐惧挨打了。”

子?吟

过道门只容放脚的空间了,

院子里也堆满棒子秆。

母亲说晚上煎饼吃,

发面从中午就和好放在锅里。

我纺几片干叶子,垫在屁股下,

便开始烧火。

灶通烟不好,下面的灰也快漫到灶底

——明天得把它们清出去。

这样想着,厨房里已满是烟了,

母亲两手往腰间抹了抹,来到灶后,

喊我出去喂鸡。

鸡不是已经喂了吗?

我站在院里,看母亲添完柴火,

又去翻锅里的煎饼。

油气和柴烟顺着门框往天上飘。

我把母亲拉出来,就着棒子秆坐下,

母亲说中秋了,煎饼快好了,呛点没事,

我紧紧攥住母亲的手,也不说话,

就望着天空,望着那轮月亮——

归?兮

要耩麦子了吗

望着不远处突突冒烟的拖拉机,

我放下了钉耙。

缓慢地开着,后面挂着装种子的红斗,

红斗后面跟着一个人,小跑着,

偶尔会停下来一会儿。

真是壮观啊,才过几年,翻耕的土壤上

已不需要热闹的牛群和人手。

母亲在旁边夯着土块,

地头这一片,碎土机是没法够到的。

坐在松软的土壤上,我看着手心,

又一个水疱磨破了。

食指下面那一个,是前天磨破的,

现在已经长成死茧了,

按按,透出土壤一样的颜色。

活干完的时候,夕阳还斜在天际,

我把钉耙扔在地头,去了河坡上。

找来枯枝、土块,又去红芋地里现挖了

几颗红芋,烧起火来。

闻着暖烟,

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烤红芋的年代。

母亲在做什么呢,

远远望去,母亲的身影已经消隐在熟悉的村落中。

作者简介

→侯存丰,年生,安徽临泉人。曾获第七届“诗探索·中国红高粱诗歌奖”。现居四川广元。

湘间课(节选)

·马?飚·

3

百米乡道有百种草

德山在,沅江的浩瀚——见著土

写书犹不及

风水随时丰沛,亲人一样不变:有村可进无离散

根脉就是灵魂,乡土不陌生,在草上飞

我脑子里多了上百种草,在哪里都有一片山河

感恩人们的给予

学习构树

好木匠,叶片似扳手

让喜树给蛇葡萄让出路,留光照

给羊乳草,这珍贵香料,是土耳其特产,也来我的小村口

敬重草的丰盈,药性一样记下美名

和对我的作用:

马松子、铁苋菜加上,直立飞行黑昆虫——史诗般,在龙葵边

卑微的雄壮,果腹、倒刺、连天

浪漫白背叶,繁茂的孤独

长成一座结实草房,花序是一千只白烛

在地头等同宗的白风。有人三年未归,红土盼望得大地起伏

风,坦荡回身

毛花点草、粟米草、鬼针草潜行

乡村,人们用命名表达悲悯,好名声财宝一样流传。

4

大雨降下来,封神

再小的草,获得露珠:一个星球之力

我有的半亩水田,给太阳打考勤

竹林中修整着风

没事吹笛子。小蛇无邪一样白,不愿从红土起身

画着水墨的谢家铺,住着全村长老

沟渠用乡野——连着钱塘,浮萍在人世有雄心,学名满江红

这是些用农药、驳船、租赁也除不去的祖训

老人、农闲,皆诗意之用

像每一棵草,都是几何学画家和乡间的名医、建筑师

没有水土,解决不了的问题

5

乌鸫一再升高,飞得不如白鹭

这俩少年:一个乡野书生,一个徒生金口

大地和太阳共同给它们引力

乡村的繁茂

是我简装的一天,带回一滴雨,也是湘江

聂家桥乡情不动,草木穿行——长久的柔润被你强大地爱上

让你眩晕的小神圣

搅拌机,像星星在出力造房:每一块砖,似发红的琴键,脚印一样结实

6

比野草通俗的赞美诗:

玉米长红头发、金牙床,站在罗家窝

我把脸,仰于向日葵。这群优雅的壮汉——抬着太阳

有水田的村庄,镜子里喂养繁星

天上一样干净

白鹭一样健康

苦瓜一样朴素得浓烈的乡里

打碗花蔓墙,安装族徽样叶片

劳作,在心底荡漾

去歌唱,粮蔬之外的杂草,宇宙里不知的事物

荩草与莎草,苍劲来自月亮

我拥有

像对任何一棵草,不用迟疑故土博大的细微

7

相似的乡野,总让黑夜很难开头

特别是水田和白房头,像地球自转的翅膀

不违背《山海经》,岛一样孤悬于红土的荒蛮

被一片玉米看管

每一户人家都有一颗星辰护佑

灯火中人间的一粒粮蔬,比天上活儿重

深情一样深的夜里,明天早已开始

大地释放出虫鸣——光的密集、范畴、物种

在我的失眠上拼大图

它们是眼睛做鼓手的蛙,千万只风扇的推销员黑蝉,搅动波澜的水蛇

与我千丝万缕,沾亲带故一样的美好

它们构成我生活的大图景,彼此互为磁场的支撑

作者简介

→马飚,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鞍钢集团攀钢员工。

与故乡书(组诗)

·凡?羊·

蒲公英

蒲公英并不稀有,乡间随处可见

当黄色的小花遍布山野时

那一定是五月来了

这种随遇而安的草本植物命贱

与我的童年吻合,我们一起裹尘灰

顶露水,与各种杂草纠缠在一起

有时蓬头,有时垢面

邋遢得令春天十分忧伤

这不,一晃我们就长大了

成熟了,一阵风就远离了故乡

背红薯回家的人

一把锄头真好

将深埋在时光里的果实挖出来

赤条条泛出生活的甜汁

晚霞中的山路平仄有韵

男人,一个负重前行的词语

来来回回,这样的技巧

从来都不需要练习

岁月静好,夜色仿佛一块橡皮……

留守儿童

黄昏在鸡鸣鸭叫声中

落下帷幕。爷爷牧牛走在回家的路上

用了七十年的腿脚

有些沉重。奶奶在厨房里

削生活的硬壳

坐在门槛上的孩子

在漫天星斗中打望

哪一颗,像妈妈的眼睛……

生活之重

夜晚还未来临

风低拂,山冈上的松树

去年的刀伤正流着汁液

我看见词语一个一个地钻进去

与松树体内的善良

内化于心,外化于形

夜晚还没来临

风低拂,松树们各立门户

用不同的年龄

长成眼前的模样

浑身的结疤是意志的盾

是奔跑的历程

越长越像村里的乡亲

越长越像相依为命的兄弟

人人活出了自己的味道

我站在坡下,弯成九十度

向这些不屈的生命致敬

作者简介

→凡羊,本名吴天富,四川江油人,作品见于《诗刊》《青年文学》《四川文学》《星星》等刊,出版诗集四部。

那么多寂静的光芒(节选)

·姜?合·

乡村一隅

一大片田地,刚刚新栽的秧苗

天空映在水里

附近的房屋映在水里

田埂上的树木映在水里

所有的时光映在水里

几只白鹤在秧田里慢慢走动,另几只

从一块田飞到另一块田里,水中

映着它们悠然的身影

一个人站在远处的田里,时而弓下身去

将那些歪斜的秧苗扶正

另一个人蹲在自家院门口,端一只大碗

默默地吃着饭,默默地望着门前水沟里

无声流淌的水

而我,已在黄昏里慢慢消失

如田埂上的树一样,还来得及在身旁的水田里

留下自己逐渐模糊的影

母亲喊我回家吃饭

“×娃子,吃饭了”“×娃子,回家吃饭了”

“这短命的,又野到哪里去了……”

无数个中午或者傍晚,总有这样的喊声

翻越柴堆或庭院,也许树林和沟谷

准时抵达我们的耳旁

一个这样的声音响起,许多个这样的声音响起

仿佛整个村子的母亲都在呼喊

我们分辨着这些声音

渐渐从隐秘的角落里露头,从迷失的欢乐中起身

开始朝着不同的方向奔跑

惊起几只鸟飞起来,又隐入不远处的树丛

“×娃子,吃饭了”“×娃子,快点来吃饭了”

许多年之后,走在乡间的道路上,我再次听到

一个中年女性的声音重复着这样喊道

几步之外的院子里,少年的头深深地埋在手机上,一动不动

除此之外,是田野无边的沉寂

舞?台

菜地里,母亲细心地用树枝、竹竿搭着架

那里有即将生长起来的豆角、黄瓜、番茄……

可以想象,不久之后,那些绿色的藤蔓将顺着搭好的架子

慢慢地向上攀爬,然后开花,然后结出丰硕的果实

简陋的架子或篱笆,仿佛是一条路径,一个舞台

辅之以时光的伴奏,那些豆角的苗、黄瓜的苗、番茄的苗……

总能按照母亲想象中的样子,在时时的注目之下

一天天地走到它们应该去到的地方,一点一点地

演绎出一段完美的舞蹈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母亲总会用树枝,用竹竿

在菜地里搭一些篱笆或架子

而在母亲心中,时光之手却不断地搭建着另一些篱笆或架子

那里有一条更长的路径,那里有一方陌生的舞台

时时的注目和关照之下

却总也不是她想象中的样子

当我散步到乡间

时近黄昏,人群的坍塌像此时的光线

不知不觉,只有我一人了

我散步的方向渐渐开阔沉寂

房屋不断地矮下去,天空高起来

风吹过,一大片一大片青绿的麦穗

一下子从田地里站起来,微微躬身致意、鼓掌

除此之外,乡野宁静,如同暮色中的海洋

几只黑色的鸟在天空飞来飞去,一些麻雀

在田埂上不停地来回走动,好像是城市里晚饭后

三三两两散步的人群

一小块菜地中间,身着黑衣的老年夫妇,静默着

一个在这头,一个在那头,艰难地将一张

白色的塑料薄膜覆盖在刚种植过什么的土壤上

让这样宽阔的黄昏,偶尔闪一下光

我以散步的姿势,轻轻走过去,群鸟突然飞起

两位老人抬头,诧异地看了看我,手上的事情

并没有因此停下

而此时,夜色四起,将我、老人、菜地和

周围的一切,慢慢消隐。能看到的光

已在远处

作者简介

→姜合,诗歌偶有发表,现就职于某政府部门。

体?温(外二首)

·李世许·

我每一次弓腰,就有三粒玉米种子

住进适合关照的泥窝。我的体温在那里

稀粪从肩到瓢流动,老父泼出

一道弧线,那种香味盖过油菜花,和她的娘家人

稀粪其实就是有借有还的道理

我们吃了有命的东西,把恩还给他们

黏糊的儿女。骨肉相连

不过如此:不张扬,不矜持,落落大方

仪式感显得多余。两只野鸡突然从花下飞出来

羞死了,羞死了,几枚爱情的蛋被花粉偷看

老父抬头望望,天空没有堵,没有受惊

又一道弧线追着,稀粪的暗香在我的脚面留下反光

白发几朵云,黄花一缕风

河对面半山野樱桃,多好啊,都在品茶,用心恭维

霜降的田野和炊烟

虫声是田野的,田野是群山的。

山的尽头,橡果的心事

是我的。苍茫如我,肃穆如我,万水归于草木之恋

开一朵清白之花是我的。

此刻,我是农历的。

孩子的洁净之躯打开农历词典,抚摸祖先的体温

留下的智慧标注。

我是那个孩子的指引,沿着深秋的手语

看见霜花如雪的秩序。

我是秩序和规律的。

我是野菊火焰的启示,

不为燃烧,只为温暖最后一块

来不及抱团的石子。

我是节气的休养生息。

播种还早了几天,收割已晚了些时日。

有什么关系呢?

我有自由的生死,我是谚语的,民间的——

炊烟照常升起;

有人走出自己的阴影,不再恐惧;

泥土间交流着来年的绿意……

我是时间的,我是空间的。

我是父母寄在人间,辛苦的

奖赏和礼物。

天地之间,亘古今始,

我是浩荡的白,坚信真理,

借用乡村温酒的习惯

映照灵魂,不破不立。

初?心

我的锋利始于东阳沟,略显笨拙,山水遥不可应

人类先祖最聪明的一支用我砍树,砸断没有火种的藤条

坚果和岁月跟我相似,互相鼓励,引诱,大风低过云台

五台山原本更高,滚落的石块中有我的亲人

他们有的砌了田坎,有的垒了盐井,炊烟里相依为命

忠实记录生活,除了盐井垭,他们都在暗处相认

有军队穿山越水而来,马蹄翻飞,历史盯住一地粮草

于是支锅造饭,救活一段千秋功业,成全英雄义气

三块石头依山就势,喂养了火焰和铁器,我是第四块

一匹空马回来,眼神里黄沙漫天,看不见泪水

我收留马掌和柔情。石头不煮三国,不负山水

用阴平古道的心事养大田园,东阳,西阳,两个懂事的孩子

那一年春天我有了正式的名分。自家媳妇丰满可人

收成跟奶水一样好,阳光下流汗,月色里洗净

水声香艳回旋,石头本质的内心,傲慢,冷静如山

锅里有,碗里有,三锅石不靠遗址,信奉民心口碑

缘于山水的,还给山水,生于民间的,回馈民间

我是第四块灵性的石头,我以为,这便是万物初心

作者简介

→李世许,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青川县作家协会主席,在《中国作家》《十月》《扬子江诗刊》《芳草》《飞天》《青年作家》等发表作品。获第二届中国剑门蜀道诗歌节全国征文一等奖等。

嘉州冷(组诗)

·张?元·

在大瓦山

在大瓦山,每一帧想象

都是我的,包括天空的倒影

复述的总是熟悉的旧事

青山所发出的邀约,习惯了

在春天醒来,我把回忆深深地

藏在皱纹里,包括灵魂的

前世今生,也只有在这里

嘴唇才会想起失忆的乳名,这里的

每一寸土地,我都走过

脚步丈量过的山水,篆刻出了

完成的一生,这里的每一朵云彩

我都爱过,血脉之绳拽住的牵挂

无数次,都让我从异乡醒来

我渴望着重新上路,是归来

亦是救赎,离别的理由有千万种

只有大瓦山,能让我

一次次低下了头

村?口

走得越远,距离故乡越近

倾尽一生,我也未能走出

这寸步的土地,很多的故事

成了历史,很多的邻里

成了故人,木棉树还未开出花朵

时间就已经老去了

石碾压过微风的年轮,每转一圈

日子就老掉一分

花草因此而显得苍老,死亡与死亡

没有什么不同,活着已经很久了

我把天空当作一种安慰,用来盛放

偌大的誓言,彩虹其实

并不堪重负,每当夜晚来临

万物归于平静,惶恐于黑暗的庞大

需要更多月光,来填补我

内心的沟壑

彝乡古调

他们的音韵,和我没有

什么不同,祖辈的舞蹈

正在加速着衰老,偶尔的吟唱

会有片刻祝福传出,月亮太老了

一个人的呼吸过于荒凉

闲置的阳光四处流放,时代的迟疑

改写不甘的沉默

那么多的青山,相继枯萎

那么多的眼睛,再也没有回头

仅仅只是怀念,很多时候

也找不到理由,在绿水中浸泡

往事,草丛随风摇摆

迷失于竹林的阴影,一粒石头

为爱情开出花朵,叶脉里

有我前世的墓碑,和大地

无限贴近,我必须爱上孤独

一个人,望着村口的

大河流淌

再也没有回头

和父亲散步

我愿意就此停下漫长的一生

谈天说地,一步

一个脚印,在你的言语间

重生一次,我愿意面对一座

贫穷的村庄,满足而不卑微

我认识每一朵玫瑰,却不代表

遇见过一场春天,这些年来

太多大雨淋湿了脸庞

看着这些水滴,渗入骨髓

使我潮湿的宿命疲惫不堪

黄昏之前,你为我整理了天空

我们并排走在路上,在这片

巴掌大的土地上守望,全世界

都引以为豪,是我最先放弃的庄稼

现在重新回到粮仓

你的山河无限秀美,而我的

分娩,是最坚定的继承

我不会走

你也没有停留……

作者简介

→张元,年生,现居成都,作品见于《诗刊》《北京文学》《中国作家》等文学期刊。获第七届中国高校文学奖、第八届万松浦文学新人奖。

在河流里找出诗句(外二首)

·鲜红蕊·

我所说的河流

它只是流经村庄的一段

至今,时间仍在重复它流动的样子

浪花中,我们的童年被这河流塑造出来

奔跑,是它致命的图腾

一双眼在进入它的世界

捉鱼,水中嬉戏,岸边读书,踌躇

这样,逼近、重复,我童年和青年时期的踪迹

它一生都在流动

像一个人一样,一生都在村庄寻找夕阳和月光的碎片

像拴在村庄的飘带

它是一个人灵魂的颜色,命中的颜色

就挂在我和村庄的对望之间

聊以慰藉

一些浮萍,用涟漪点灯

继续去下游,寻找纷繁浩渺的生活

牛羊,庄稼,树木,薄薄的炊烟

就被眼睛画在她的旁边

一群麻雀喧闹着闯入它的芦苇丛

就像当年的我们在最快乐的时候

一个劲窜入母亲的怀抱,反复演出

这“从未损坏的涟漪”

常常在我的信纸上

一双双眼睛在进入它的世界

在乡村

当光降落下来

它就存在于树篱和树木之间

到处是草垛,水浮莲的池塘和斑鸠

一场毛毛雨很合时宜地来到

一只白鹭在它的倒影中颤动

雨水笼罩着农谚诗

耕作过的田地沐浴在旋转的光里

小径上,雨伞开花,春风荡漾

捕捉着色彩,一朵朵野花为自己鼓掌

和蜻蜓、蝴蝶,以及所有的赋形者

像双翼飞机驶入春天

黄昏时,花香在淡淡地泛着光

留守老人

在一株歪脖子槐树下昏昏欲睡

能走的都走了,留下这些耄耋老人

抱着老寒腿,头顶落雪,在村庄守护

他们豹子一样的名字曾唤醒每个潮润的黎明

田野风里汗污泥黑

他们奔跑的锄头曾挑落无数个落日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他们是一部村庄史,是村庄深沉的记忆

如今被衰老羁押着,像村口的

这株歪脖子槐树,老得歪嘴裂缝

傍着孤寂

青壮年有的在外省的脚手架上顶着暴烈的太阳

有的扎进光鲜城市污水横流的下水道下

有的进砖厂、下煤窑

有的在工厂的流水线上作业

有的做了保姆,有的进了洗头房……

而我,被文字捆绑,与他们为邻

每天总有一段时光

他们在歪脖子槐树下

佝偻着身子打盹儿,或者

搜寻着话题,吧嗒着叶烟哑着嗓子

有一搭没一搭

说起家谱上的那些事儿

说起从前的井水

说起记忆中的蓝天

说起田地里越来越少的青蛙和蛤蟆

说起儿女们的远方

说起如今荒着的田地

说起孙娃们不好管教……

背阴处,一片片槐树叶落下,转暗的光线中

他们像烟锅里的火星

又像暮色含尽苍凉的尘世

作者简介

→鲜红蕊,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刊发于《诗刊》《北京文学》《星星》《诗林》《诗歌月刊》等多家刊物。

乡村素描(组诗)

·李永才·

故乡无新事

师法自然的人

总会在无路之处,想象有路

在有无之间,

寻找人间,好风景

之所以,还想去走一走

我在想,是否还有几处

好风水,没有被发现

比云朵更远的,是故乡的惆怅

比惆怅更轻的

是母亲手上的梅花纽扣

故乡无新事。阳光下

一杯梅花乱桌影

正月的天气,清凉如风

被春风追问的梨花

想开就开。说到村子的脾气

已变得越来越小

一些事物,被母亲修剪之后

怎么看,都觉得好了许多

那时候

那时候,桃花一开喜鹊就来

在花枝上摇晃的

是幸福多一些,还是酸楚多一些

在一个拾花少年的眼里

似乎并没有在意

春雨播下的物种,除了鸟鸣

河床上闪亮的星星,只存一粒柳絮

像一只小鹿,在水塘边飘动

小鹿突然跑起来

穿过一片矜持的田畦,不见了

大地多么平静。

像一张宣纸,被春风徐徐铺开

一只小蝴蝶,总想翩然其上

西江河的天下

西江河的天,怎么那么蓝

那么深。越深越蓝

似乎有一种颠覆万物的信仰

欲将一条河的天下

一网打尽。饮流思其源。

根植于山间的溪水,流过秋天

也顺道流过这片土地

那些牧放在田野的稻粱、桑麻

野豌豆和灯盏花,习惯于

鸡犬之声的生活

对不速而至的高屋建瓴

始终无动于衷

河水清浅,像十月破碎的光阴

充满湿漉漉的情绪

一大群人在河边,被栏杆扶着

静静地走。没有谁在意

一只红蜻蜓掠过

河水的秩序,短暂地

乱了一会儿。就被一阵秋风忽略了

徘徊在风中的浪花和水草

可以反复修改,游鱼怀抱的天光

却难以删除,这里的客家人

认祖归宗的伦理

阳光成熟而低调,远处该黄的事物

都黄了。而一朵野花

还在津津有味地开

橘子树下

傍晚的天空,恍若一个完美的残局

只剩下一场雨,

一些忽明忽暗的灯火

我无法据此确认

两棵橘子树,构造的鸟巢

能否养活一只乌鸦

鸟儿统治的天下,物以类聚

而月光的江湖,鱼以群分

我看见了人间

那些与爱平行的影子

在漫无目的中,消隐于无形

在现实主义的角落

一只胡萝卜,取下绿色的头巾

独自享受,经过晚风发酵的

一种朴素的生活

任凭一些金色的鸟鸣,沿着窗口的眼神

不紧不慢地坠落

一只大黄狗,逃过东墙

口衔一块白肉

穿过野花、湖水,一片寂静

一朵花香,种在它的脸上

是一种什么暗示?

作者简介

→李永才,现居成都。作品见于《诗刊》《星星》《扬子江诗刊》等刊物,出版诗集《空白的色彩》《城市器物》《灵魂的牧场》《南方的太阳鸟》《与时光伦理》等多部。

他是一个丢失了故乡的人(组诗)

·杨?通·

梦回天马村

丢失了抱过我的小地名,丢失了牵过我的茅草路

那是天马村,无论月光浓烈还是寡淡

都是我未曾饮尽的糯米酒

鸡鸣狗吠是扎在我身上的刺,伤着一颗过客的心

那是天马村,往事的轮廓在花瓣上荡漾

晚霞绣在梦想持续燃烧的苍穹

过往的春天里集满温热的坟茔,新生儿芬芳降临

那是天马村,今夜我拖着生命疲惫的网

回来,寻找一处晾晒的地方

他是一个丢失了故乡的人

他注定属于远方?决绝地,他拂袖而去,不带丁点乡村后遗症

梦想托着他,他不是一个恋旧的人

在左拐右拐的生活里

奔走之后

他是一条美好未来的漏网之鱼

他把一路的山水倒着看,水在山上,山在水里。他想要的风景

像流星掉进水井里。他在井底已抬不起意气风发的头颅

绝望,慢慢淹没了他抒情的心

他对拥有的日子开始水土不服

他意识到,自己的一生

将会下落不明

他蜷缩在黑暗中偷偷地哭泣

他弄丢了小时候妈妈系在他脖子上呼唤他回家的月亮的银铃铛

村庄里的那片松树林

旧时光里,整个林子固守着自己朴素的秩序

繁华的春天对于它们来说不是最直接的欢乐

只要有虫声与鸟鸣喂养恬适的生活

地上,总有嫩绿的苔藓生长

天苍苍。野茫茫。山重水复

唯有风声能够穿越林子安静的梦

唯有月光能够述说林子生老病死的秘密

而作为逃离村庄的人,我们再也无法看见时间

轮回的反光,镂刻在它们身上的那种经久不息的明净

羊群回到村庄

青草暗下去之后,羊群展开身上更多的光亮

寒风在疾走,羊群也没有把缓慢的步伐更多地交给今天剩余的时间

它们只是偶尔抬头望望天边的落日,发出一两声温和的叫声

然后,低下头去,继续咀嚼黄昏还来不及收走的青草

那个喊羊群回家的人,远远地,哼着怡然自得的歌谣——

“我的羊子,是寒风拨亮的温暖的灯盏

它要与我一同走进大地的心房”

老农民

他把自己撂在时间的冷板凳上

忘了那一田蛙鸣的颜色。月光也照不亮他想回到过去的路径

稻子收割后的寂寥,是他今夜必须要承受的晚景

他坐在空洞的门前,仿佛是明天那个陌生的我

在等待一场温暖的梦慢慢降临

然后,在时间的棺椁里

我们含泪歃血认亲

他说他再也没有力气背井离乡了

他把村庄写在一页信笺上,一走就是数十年

天天寻着鸟迹行,夜夜搂着星辰睡

遇见的每一朵花儿都以为是自己曾经纯真的童年

如今,他的理想正在形老色衰

生命的步伐已跟不上欲望的急风骤雨

他说他再也没有力气背井离乡了

如果还能够回到村庄

就守着父母那一轮温馨的明月煮花香到天亮的梦

作者简介

→杨通,四川巴中人。20世纪80年代初开始零星发表作品,著有诗集《柔声轻诉》《朝着老家的方向》《雪花飘在雪花里》三部。

粮食和老物件(组诗)

·王富祥·

石磨的前世今生

一片石头,与另一片

石头,合在一起

打磨成圆形,在圆形中

找一个中间点

石头与石头,紧紧相拥

刻上一道道甲骨文,凹凸的包容

就有了生命的新命题

爷爷推磨,奶奶添入豆子

石磨耗尽了他们一生的力气

如今,石磨成为花圃里的基座

托着一盆

盛开的花

磨刀石

这是雕刻爷爷墓碑时剩下的一块石头

低调,寡言少语

蹲在墙的角落

像父亲,抽着旱烟时的表情

板着严肃面孔,一言不发

磨难,才显男儿本色

磨刀石的使命是要剔除锈蚀的惰性

在哗哗哗的磨砺中,刀刃

闪烁光芒,像父亲,多次磨难之后

少年白的头顶,凸凹的年轮擦拭得光芒四射

我珍视这块磨刀石

我常常坚信,许多事都好事多磨

我用它磨过切菜刀和收割庄稼的镰刀

我时常给家里的每一把刀刃的灵魂上轴

我也用它,打磨掉我坚锐的钝角

荒芜的火车站

汽笛的哮喘早已安静下来

轨迹锈迹斑斑,前程一片荒芜,长满杂草

陪着父辈们守候巴掌大的站台

若干年了,许多乘客途经这段轨道后又换乘了动车

站台上长大的孩子们

还在原来的站台上迎来送往朝阳和晚霞

如今这条铁路早已改道

年老的父辈们留守着自己的站台不肯迁徙

那些已经去世的老工人,墓地就在站台附近的山边成排躺着

他们还像敦实的枕木一样举着铁轨

许多年来,纹丝不动

铁器:针

用很少的铁汁

铸成针。剑一般的锋芒

可以穿刺布料和肉体

不同的是,剑是冲锋陷阵的利器

针的功能是缝补伤口

所以针,被母亲随身携带

我身上的许多疤痕,都是

母亲亲手缝补

农?事

给麦子锄草的时候,我就在想

为什么不给杂草打避孕针呢

这么多杂草都在跟麦子争风吃醋

让麦子怎么好好与田坎上的胡豆苗相处

同阳光恋爱

许多人关心麦子,包括我的父亲

和隔壁婶娘。麦子长势良好,发育出一串麦穗

粮食的婚姻终于结出了硕果

生育,就是割麦子

我以剖腹产的方式,为成熟的麦田分娩

麦子生出来的孩子,还是叫麦子

它们站着时是这姓名

割倒了,仍然不会改姓名

作者简介

→王富祥,曾在《星星》《散文诗》《绿风》《四川日报》等报刊发表诗歌,多次获奖并有诗作收入二十余种选本。

回乡偶书(组诗)

·宋春燕·

秋风引

一头扎进风里,尽管风比海更辽阔

也更具可能性

狗尾草扬起鞭子,反复抽打自己

这样开出的野花,才能驯服追风的马匹

八月的河流,窜出洁白的云鹤

构成村庄美丽的日记

一个孩子,坐在母亲的草甸上仰天号哭

多少年后,他凭着一张照片

轻易找到当年的哭声

花还是那些花,但名字已经遗失了

小路还在,但送饭的人没有了

落?日

我想走时,就独自带上一张手帕走了

就像爷爷当年,挑着他的酒出门

他的心里只有酒

有酒的人,就有灯光和黄昏

而我,却是一个没有灯光的人

一个没有灯光的人,当然也没有方向

也没人问我去了哪儿,见过什么人

遇见过什么危险

世界那么大,我那么小

走一段路,就随手扯下一块白云

我把母亲的一粒纽扣,随手种进风里

此后余生,我都在等

只要有风吹来,我立刻就能长出脚趾

跑向故乡的落日

独白

具有无限接纳和宽容的

只有母亲和故乡

她用石头和泥土垒筑的窗户,有最白的月光

最香甜的梦景

整个夏天,母亲都在屋檐下架设丝瓜藤

我不过问粮食,不过问燕子在雨水中

是否有想念的人

河水满了,芦苇就在水边梳自己的影子

绿色的鸟在影子里,摇动另一个影子

雪白的絮,向上,或者向下

爱去哪就去哪

天空不过问,流水也装作不知道

桂溪河

我需要奔跑,才能跑进你的影子里

歇下来时,又在你的名字里

你细长柔软的带子,一直都在我颈子上挂着

它们是我的护身符

只要你愿意,我可以重复喊出你的名字

很多遍。

那只黑色的鸟,一直以此为乐

它蛰伏在水边,不断告诉我关于桂溪河的一切

出走的人,最后都曾回来过

对于发生过的事,一直缄口不言

你和他们说话,脸上就漾起母亲般的皱纹

一个女孩伸出洁白的小手

仿佛一朵栀子花,在看它的倒影

回乡偶书

十月,我赶上了去北京的火车

此去经年,又在另一个十月

完整地回来

两个十月之间,是我年轻而浮躁的皮毛

我修好父亲倒塌的屋子,洗净碗筷

把一粒江南的莲子,种进水缸

大半生的时光,都在路上

听从别人的指令

现在,我选择听从自己

在一个叫故乡的地方,等一粒莲子

等它在月光下,亲口说出江南

一只年轻的白鹤,停留在水缸边

我知道,它已经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故乡

作者简介

→宋春燕,四川乐至人,居成都。自由职业者,当代诗社《当代短诗》组稿编辑。有诗发于《诗潮》《湛江文学》等。

米粒般细碎的爱(组诗)

·石?莹·

半?山

落日向晚,云雾和炊烟缠绕,盖住

鳞次栉比的屋瓦。该回家了

做一头牛犊多好啊,年前尚出生

年后就哞哞而唤

做一个牛倌多好啊,不紧不慢归来

搂兔子打草,这一天就有意义

只是领着女儿出门打工的小路,今日

有没有捎回,家书一封

晚稻熟了

此时的古蔺多么富有,就连犄角旮旯

都蓄足了金子一般的晚稻

秋风低低吹拂,拂一遍稻谷就矮下一些

再拂一遍,就再矮下一些

柚子、黄豆、当归们都随主人下了山

只有稻子,还在耐心地等待着

其实也不必过于焦虑,昨日我遇见三叔

他老人家正在打磨镰刀呢

躲?雨

老天爷对于穷孩子

也没什么好办法。它要是下雨

我有泡桐叶,要是下得再大一些

还有敞开怀抱的老屋檐

那些老瓦房多好啊,也不欺生

认不认识没关系,挤一挤

再上一个。雨停了,就一哄而散

落下的光脚印——

留给一群麻雀儿,慢慢辨认

过?河

想起村后小溪,流水弯弯

一路向东

只有它豢养的石头,还候在水中

半边露出水面,一字排开

如果你脚力够好,就可以如蜻蜓点水

蹬着石头过河

也可能因不慎落水,让鱼儿耻笑

想起旧事,我仿佛又站在溪边

心里默数一、二、三、四

挨着石头,一枚一枚跃过去

卖菜记

胡萝卜,甘蓝,莲白,西红柿——

这些朴素的蔬菜

像一群孩子,围着一个小女人

半坐着,多么乖巧啊

它们知道自己长得不漂亮,有一些

还布满虫洞,它也知道主人

在贩卖自己时,克扣一些斤两

但是它也不点破,就高高兴兴走了

——它知道,老主人也不容易啊

在太平渡

大河口往外是长江,对岸,马蹄岭

盘旋而上

依次为松树、乌桕、脐橙树

以及它们漂泊过的白云

此刻,今年最后一批脐橙熟了

正打理行装

从阡陌小路,走向人间——

像一个姑娘家就要远嫁,多么悲伤

但又不是

阳光在芦苇上跳荡

风吹四野,河岸后撤。八月夕阳

一步一步西移,最后时刻

却被几支芦苇托住,迟迟下山不得

远远望去,跳荡的仿佛不是芦苇

而是落日;河床推动的仿佛不是流水

而是落满金黄。流水并非无情,

我知晓每一朵浪花都清澈和深情,

却又奔向不可测的远方

作者简介

→石莹,四川古蔺人。有诗歌见于《散文诗》《散文诗世界》《川江诗刊》等。

倒退着回到蟠龙村(组诗)

·詹义君·

春?分

母亲坐在院子里包青蒿馍

说到再落一场春雨,就该种花生了

梨树站在阶沿,多少有些摇摆不定

将最后几片花瓣往怀中搂了搂

中午留的两个汤圆,母亲用竹枝穿了

插到屋后瓦檐——粘鸟雀的嘴

这个藏在农历中的旧风习,也只有她还记得

阳光顺着门口的田埂,三弯两拐

就找到一爿油菜地中翻耕秧田的父亲

——他手扶犁铧来回破开一道道垄沟

刚刚苏醒的土地一眼便认出了父亲,知道他

比我更擅长书写丰收的序言

同样忙碌的还有一对紫燕

一袋烟工夫

他们在秧田与我家堂屋之间往返了四次

春天总会放任一些无所事事的人

一会儿看白云溜到溪涧喝水,一会儿

撺掇蝴蝶飞过篱墙……

现在,我拦住村庄里四处闲逛的风,告诉它:

紫燕产下了一双小儿女

倒退着回到蟠龙村

我愿意退回到蟠龙村:一个

被枝头的鸟儿叫醒的人

是幸福的。透过木格窗的阳光,让我有

重新爱上这个世界的冲动

在檐下吃早饭,沏茶

梅花还未落尽。想起前年育下的雪松

该移栽了。也不必急,搬一株

休息一会儿:抽一支烟,望一望头顶的

云朵

退回蟠龙村,我卸下时间的齿轮

让河水依旧停留在昨天

如果月季拥挤着高声喧哗,我就给它们修修枝蔓

让野草趁机露出头;如果夜合树突然

回忆起往事而发呆,我就一言不语,陪它

站在风中

我愿意就这样消磨大好时光

离开晚报生活版和经济新闻

当竹林上空飘起炊烟,在回住所的小坡上

我拾到了一枚野鸡毛

——过去了这么多年,大自然还记得为我备上一份

意外的礼物

沿着艾草的香气

艾草的清香打开五月的农历

这生于草莽长在民间的植物

我的命相有与它相同的纹络,尚在襁褓

我与艾草就相互指认

母亲坚信世代相传的偏方

草命还须草药来滋养,她调雄黄酒为我点额

喂我以干艾叶煎出的汤水,替我许下平安:

从此,鬼邪避,百病袪

母亲以一小勺入口的苦

教我记住:艾,是我草本的亲人

打小被故乡艾草护佑

每年五月初五,我总会沿着艾草的香气

回返家家门楣悬艾的村庄

我要去山间寻找采蒿的老妪

哦,她是我的母亲

她在,人间的风习就不会失传

我要接过她肩上的背篓

请她在草地上坐下来,听她轻声唤我:

“儿呀,你本草命。你要学习

向艾草低头,在一株艾草上安身立命。”

在石河堰

我想要的秋天可以一窄再窄

窄成邛崃山间一条南河,还可以一短再短

从葫芦湾到石河堰

或者再瘦

瘦成乱石滩上清浅的一线

流水厌倦平铺直叙

而随性蜷曲为处子的地方

恰好安置河岸边的三五流连

灌木丛飞出的蝴蝶和竹篱笆上缠绕的菜藤

牵扯住杨然的衣袖

他由衷的欢欣暗合我意——

山川草木还是本来的模样

由此不难理解:志哥

在狗尾草丛中发现马兰草的惊喜

不必去远方寻找秋天的道场

农家小院一杯菊花茶,足以寄寓人世的修行

踏水桥固守一贯的谦卑

低下身子

让我一眼就能看见对岸的青山

天地何须广,山也不必高

只要放得下一座小小的大佛寺,放得下

一颗心

作者简介

→詹义君,年9月出生于四川邛崃。作品刊于《诗潮》《中国诗歌》《星星》《上海诗人》《草堂》《星河》《参花》《中国诗人》等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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